“徽宗千文,书法怀素。”
--明末清初孙承泽《庚子销夏录》
“此卷草书怪怪奇奇。有的如腾猿过树,逸虬得水;有的或连或绝,如花乱飞;有的若枯松之卧高岭,类巨石之偃鸿沟;有的如飞鸟出林,惊蛇入草。”
--当代杨仁恺
《草书千字文》,创作于宣和四年(公元1122年),宋徽宗40岁之时,此作品结字大小错落,字势或稳重或鼓侧,意态生动。取法于怀素而笔力不减,筋力十足。细论起来,徽宗将怀素绵延之势运用自如,圆转精熟,结构坚韧。
用笔则以中锋细线条为主,线条虽细而极具力度及弹性。本来纵向空间较小,极难驾驭,徽宗对于长线条的使用却颇为恰当,如“号”“帝”“也”等字末笔的遥遥下垂,一则有调节空间比例之用,疏朗自生,跌宕灵动,一派高情远致,二则亦颇能导气融通,使作品愈发气脉贯通。
其章法布白也极具特色。行与行之间留白、穿插、争让颇含机巧,如“弗离”二字末笔与首笔之穿插,“廉”之撇笔向左争而“性”字躲让,“离”与“颠”空间留白大胆等等。通篇并无强行填塞之处,而皆能随形造势,依势布形,一应自然地抒放敛拢。
又因此作书写于描金云龙纸上,纸面光洁,笔墨渗透缓慢,因此通篇尖刻锐利的笔画居多,含蓄钝拙的笔画偏少。用笔上极尽奔放驰骋之致,提按顿挫,轻重粗细,方折圆转,互相间交叉很有旋律,由是具有自然且又富于音乐感之气度。
总之,此帖可取法之处甚多,或取其用笔的瘦韧,或取其字形的多变,或求其章法的巧妙,或取其“迅疾威猛,汪洋恣肆,神通六合,气势浩荡,一泻千里,‘舍我其谁’之势。
此等作品,溯其传承,也自有一番流离坎坷,不同寻常。
宋时,此作藏于御府,北宋灭亡后即被金人掳走,藏于金昌明内府。后流入南宋权相贾似道手中,明朝时期,先藏于晋王府,后被项墨林所得。清初被梁清标所藏,后为近代壮涛阁诸家递藏,并载之著录,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。
薛山长对于这位“吹弹、书画、声歌、词赋无不精擅”的宋徽宗自是佩服之至,写了瘦金楷书、行书之后,自然而然写及草书。其中又颇经一番“临于池,酌于理,师于物,得于心,悟于象,然后始入草书妙。”
细究下来,草书之章法虽难以定形,但亦有其必须遵循之原则:
1、气势贯通
蔡邕云:“势来不可止,势去不可遏。”所谓“势”即是“血脉”、“筋脉”,是章法气势形成的根源,也是草书章法形成的原因之—。
唐张怀瓘在《书断》中所云极透彻:“字之体势—笔而成,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。”
清梁同书则曰“气须从熟中来,有气则自有势,大小、长短、欹正,随笔所至,自然贯注成一片段。”
可知书法艺术得势才易得力,得力才易得气,得气才易得神。草书之作,则全在神驰情纵,得心应手之间写出精神和气质来。所谓“飘若浮云,矫若惊龙”、“崩浪雷奔”、“百钧弩发”。
2、错综变化
草书章法之错综变化难以名状,错综者指字之大小错综、疏密错综、用笔轻重错综,欹正错综等,怀素《自叙帖》、张旭《古诗四首》皆极尽错综变化之能事,其章法常以“雨夹雪”喻之。如落叶纷披,令人眼花缭乱,然片片落叶又极规则,规则中有不规则,视觉上是动的。细审之,每一字又静静躺在纸上,并不曾动,此即为错综变化所致的艺术效果。
3、虚实相生
草书章法理应“虚实相生”。“实”指纸上点画;“虚”指留白。老子曰:“知白守黑”,是哲理上之虚实,是对世间万物矛盾的理解调和之法。用在书法上,即是要调配好黑白之平衡,太黑则墨气一团,气闷而有窒息感;太白则凋疏空旷,气懈而有松散感。草书章法中还应有“透光之美”,其作品雅趣往往在“白”之妙用,亦即在“虚”处来体现。邓石如曰:“字画疏处可以走马,密处不使通风,常计白当黑,奇趣乃出。”草书章法处理之时,要“虚者实之”,“实者虚之”,虚中有实,实中有虚,互补互生,使字与字,行与行之间能融为一体,缜密无间。所以刘熙载云:“古人草书,空白少而神远,空白多而神密。”遵循了如上原则,草书之作,自可不离本旨,虽未必能至张旭草书以“喜怒窘穷,忧悲愉佚,怨恨、思慕、酣醉、无聊、不平,而有动于心,必于草书挥毫发之”之境,想来也极得相去不远之功罢?
薛山长得窥其中门径,既因平日修炼之勤,亦不乏细心参悟之功。他的参悟之法极是与众不同的,竟由太极拳理而起。
太极拳盘拳走架时需要慢,一为使骨骼顺其自然之劲去运动,避免损伤,二则亦有加大运动量,达到行云流水般均匀肢体之作用。慢而均匀,有助于自然呼吸的新陈代谢,有助于增进肌肉的弹性与韧性,每个关节都走螺旋,培植内劲发于外的能量,逐渐形成外形松柔圆活、内里绵绵不断、周身一家。
练拳如此慢而匀,为的是“动中求静”,达到形、意、神、气相融合,求阴柔之功、虚灵之劲,以致养成“应物自然”之快--是“拳无拳、意无意、拳到无意是真意”之快,自然,太极拳亦有快中有慢,慢中有快,快慢相同。太极拳不是为了慢而慢,是快慢一如,快慢相间,由慢练内功培养出“快需”内功,呼吸顺畅舒适,从而做到“时事静乃见”,避免产生任何憋气努劲、使用拙力之弊端。

薛山长正是由此等“快慢相随、收发自如”之境,领悟到书法修炼之理。
拳理、书理自然相通,连琴理亦同。
昔日吴景略先生教《渔樵》一曲时,为使后辈理解其中“绵绵不断”之意,竟罢手问她:“看见过人打太极拳吗?”得了否定之答后,吴先生遂示范太极拳道:“太极拳也叫打棉拳。像棉花一样的,它的气是不断的,是贯穿的,不能停留,用气韵去运动。气韵不讲力气大小,是内在的力气,是很深的。你和它粘在一起,脱也脱不掉,绵绵不断,就是这个意思。”因为拳打得很有气势,旁观者自有“唐朝‘草圣‘张旭看公孙大娘剑器舞悟得草书精谛”之思,由是理解了“绵绵不断”、音断而气不断之《渔樵》意境。
由此可知,殊途同归,诸“理”皆同。拳理、乐理、书理、茶理,因薛山长引领之功,君已悟得否?
庚子岁终南山立秋诗会后记
修行从抚琴开始,儒家《平沙落雁》,道家《鸥鹭忘机》,佛家《普庵咒》......
|